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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8.7.30. 『長安城鬧虎』－ （中國）李國文
我最近讀的這幾本，都是知本家出版社出的『文史瑰寶』文集，該社選的都是在中國大陸文史上較有名、較暢銷、或得過什麼獎的當代作家的新作品。本書亦是，作者李國文不算是很有名氣的，卻是1930年出生的老作家、小說家、散文隨筆作家，1957年發表小說【改選】，由此罹禍22年，直到1979年才重新執筆。這種禍、事這種悲劇，文革時代發生的太多了，而這一類老作家大多因此淹沒不聞，視寫作如畏途，能夠重新執筆的，應該都是極有實力的百煉之鋼。

本書是他的散文隨筆集，收錄有二十九篇，講的大多是歷代文人、作家的典故逸聞，且說且述且評，罵罵古時的無行文人，也指桑罵槐地兼刺刺幾位當代的所謂『大師』。這幾位大師，若隱若現，呼之欲出。唉！文人相輕，自古有之，於今為烈，文壇上確實也常出現幾個跳樑小醜之類型態的小人，罵罵也無妨。

其中以作書名的『長安城鬧虎』這一篇；說有一隻猛虎，居然大搖大擺地跑進長安城漫步，嚇得滿城慌恐，居民閉戶，商街罷市。後來這隻老虎居然跑到當朝一品相爺元載的祖廟打起盹來，【舊唐書．五行】這樣地記載：『四年九月己卯，虎入京城長獸坊元載私廟，將軍周皓格殺之。』歷史既有記載，想來必有此事，作者卻因此扯出一大段歷史故事來。這個元載是誰？原來這個元載是唐朝大歷年間，中國歷史上數的著的權奸、頂尖等級的貪污犯官，居一品，擁有權利勝於帝王的宰相元載。他出身微寒，冒姓元姓，攀附權貴，混跡官場，靠著諂媚巴結，終於扶搖直上，一路上升到宰相，官極人品。發展到後來更是專橫跋扈、凶戾狠毒、貪瀆無厭、聚斂無涯，連皇帝都怕他，拿他無可奈何。這種貪官權相的下場當然都極其悲慘的，到他事敗伏誅抄家時，除了抄出無數的金銀珠寶外，居然還抄出胡椒八百擔，折合現制約六十四公噸。胡椒在唐朝當時是極其名貴的香料，顯然是別人拿來賄賂他的贓品，六十四噸的胡椒，他全家大小用幾輩子也用不完，不知他屯積這麼多的胡椒要幹什麼？虎入長安是一個偶發的事件，元載才是一隻更大更凶更貪的巨虎猛獸，橫行朝野，擇肥而噬，貪得無厭。

『好酒如好詩 － 白居易飲酒』；凡詩人者必好酒，而好酒者未必是詩人（我算是屬於後者）。古代詩人好酒者多矣哉，較有名者除陶淵明、李白外，還要加一個白居易白樂天。他的【醉酒歌】很有趣：

朝亦獨醉歌，暮亦獨醉睡。未盡一壺酒，已成三獨醉。勿嫌飲太少，且喜歡易致。一杯復兩杯，多不過三四。便得心中適，盡忘身外事。更復強一杯，陶然遺萬累。一飲一石者，徒以多為貴。及其酩酊時，與我亦無異。笑謝多飲者，酒錢徒自費。

白居易生於西元七七二年，死於西元八四六年，活了七十四歲，算是長壽了。在他的年代唐朝已盛極而衰，他一生歷經了七個皇帝，朝事是越來越糟糕了。他在詩壇領袖群倫，推動潮流，引起朝野轟動，在當時大多數人心目中所得到的尊崇，已到了無以倫比的地位。他在【與元九書】中自言：『自長安抵江西三、四千里，凡鄉校、佛寺、通旅、行舟之中，往往有題僕（我）詩者。士庶、僧徒、孀婦、處女之口，每每有詠僕詩者。』有一妓院招聘新妓，在講價錢時，一妓女自誇曰：『我誦得白學士【長恨歌】，豈同他妓哉？』因此價格高其他妓女一等，可見他的詩的普及度了。這跟宋朝的柳永『凡有井水處，必有能詠柳詞者。』可謂相映輝煌了。

『舅舅殺了自己的外甥』；我心目中一個好詩人宋之問，原來是個齷齪卑鄙、拍馬逢迎的無恥文人。他專拍武則天的面首張易之的馬屁，替他作傳，張出門時，宋還替他捧著尿壺隨行。宋之問有一個外甥劉希夷，天賦俊爽，才情極高。有一天他寫了一首詩，中有句：『年年歲歲花相似 歲歲年年人不同』自己甚為得意，情不自禁就拿去給他舅舅宋之問看，這下可壞了。宋之問拍案叫絕，然後對外甥說這首詩就留在我這邊吧。【唐才子傳】載：『舅宋之問苦愛後一聯，知其未傳於人，懇求之，許而竟不與。之問怒其誑己，使奴以土囊壓殺於別舍。時未及三十，人悉憐之。』為了將別人寫的一首詩據為己有，竟然殺人，殺的且是自己的親外甥，此人之喪心病狂，可見一斑了。

『中國文人的致命心結』；寫古代中國文人夢寐以求的最高境界，莫過於被皇帝御用了。一經御用，便身價百倍，吃香喝辣，受用不盡。想被御用而不得，也成為中國文人最失落、消極、怨恨的終身遺憾。『讀得聖賢書，賣與帝王家。』這種心結代代相傳，陳陳相因，根深柢固，不由自己。唐朝的孟浩然假清高、真求官，假歸隱、真奔逐，卻有兩次天賜良機，都因自己的土氣、書袋氣而憑空消失了。一次是王維破例引見他謁見唐玄宗，他獻詩給皇帝看：『不才明主棄，多病故人疏。』引得皇帝不悅，拂袖而去。一次是一個當朝要人約見他，要引薦諸朝，這位老兄卻喝酒喝過了頭，不但失約，有人提醒他，浩然還叱曰：『業已飲，遑恤他！』使得那位要人大怒，又白白失去了一個大好機會，只好永久做個心不甘情不願的隱士了。

此外幾篇談李白、談李商隱、談初唐四傑、也談武則天的『北門學士』，都有許多少人聽聞的秘辛逸聞，而且指古罵今，自有他的一套道德標準，正是我喜看的文章種類。